少年冥奏的假期

少年冥奏的假期

    在很久很久的以前，在那晦暗無光、沉浮著愛恨嗔癡的幽冥之中，曾經有個人溫柔地摟著他說著那樣的故事。

    在久遠得無法計數的年代，上界下界，還有各式各樣異空間並存的時代，神、魔神、自然之靈、妖物等等，彼此征伐不斷，歷經了數一萬年都數不盡的戰爭後，才分野出彼此的疆域和勢力範圍。

    縱然日後被仰望的神明亦是如此，仙界早已被分為數個分離的區域，不同區域的神明不相往來。以日後誕生的人類而言，大概就是彼此仇視的國度吧。只不過，低位階、維持基本法則的小仙們沒有這樣的分野，若以近代的政府觀念來看，仙界的體制就是一大把不為人知的事務官神明加上彼此仇視的不同黨派的政務官們。

    不論該以什麼樣的比喻來形容仙界，這樣的體制確實影響了人類。當作為平衡點的塵世被盤古從一片混沌撐開後，各方勢力介入，塵世有了各種面貌。當人類誕生之後，各自仰望著善待自己、威嚇自己或是以甜言蜜語欺騙自己的存在後，名為「信仰」的力量勢力範圍開始劃分了這個世界。

    「所以啊，那些追隨神明而獲取力量的人，雖然可以事半功倍，但一旦踏出了信仰圈子，就會失去所有的力量喔。」

    他靜靜地聽著，乖巧而認真地吸收著所有的知識。

    「如果我是人類，我寧可不去信仰神明，自我修煉自己的靈魂還比較重要。」

    正因為這句話，造就了李冥奏日後悲慘的生涯。

 

    李家的歷代先祖都有特殊的能力，有的能通天仙，有的能通地祇，有的能與自然交涉，有的能與鬼神斡旋。到了現代，他們的除靈能力人受眾人重視，在這座城市的名望比玉山還高，畢竟他們一家經營的宮廟「雲野宮」是這座城市的第一信仰中心。

    李家第N代子孫，家中連四代唯一男丁，李冥奏陷入了人生重大的危機。

   
他自知自己個性很拗，倔強的很，死都不肯俯首於高高在上的神明足下，以冀求庇護……硬骨子的他不可能這麼做。

    然後他悲劇了。

    「你自己想辦法處理！」

    火大的老媽丟下這句話，便急忙跟老爸北上驅邪除靈，對自家兒子唯一的援助就是封住通往雲野宮的山路，然後在雲野宮官網上發佈本日臨時公休，各位善男信女改天再來的消息。

    李冥奏一臉悲愴地望著雲野宮被燒掉的一個廳堂，自知這次大糟糕了。

    雲野宮和其他宮廟不同的地方在於，只要是這座島上曾經助人、曾經出現在神話中的神明或自然之靈，他們都會建設廳堂恭奉。要不是宗教敏感因素，不然按照李家規矩他們還得建造教堂勒。只是，這讓冥奏很困擾，因為睡前得到每個廳堂一一上香，尤其遇到喜歡刁人的神祇更讓他不爽，常常害他忍不住飆出不得體的話，然後接下來一週喝冷湯會被燙到，吃冰淇淋會被燙到。

    昨天，他也一如往常地上香，一如往常地譏諷神案上的神祇。

    然後雲野宮的這間廳堂就被燒掉了。

    李冥奏抓了抓頭髮，非常困擾地看著被燒出一個缺口的宮廟。這廳堂的主人是燈猴，基本上他沒聽說過哪個宮廟還有恭奉燈猴的……

    燈猴，在不知道多久以前，有次過年時人們祭祀眾神獨漏祂一人，祂非常憤怒，到玉皇大帝殿前進讒言，氣得玉皇大帝要滅掉人類。

    人類得知玉皇大帝要以洪水毀滅世界，非常哀傷，親朋好友無不聚在一起哀痛。因此，除夕親朋好友返鄉團聚、隔日互相恭喜的習俗流傳了下來。

    至於玉皇大帝有沒有降下大水……呵呵，如果降下來的話，李冥奏也不用轉生為人然後對著一室灰燼哀嘆啊！

    只是，人們不知道的是，燈猴事後被嚴重懲處，差點要被打入下界，讓下面的陰神挑座「舒適」的地獄「好好禮遇」。最後諸神求情下，祂被降了好多級，成為最低階的神明，神格不剩十分之一，職務被撤下，沒有權力和薪俸，只有虛名一個。

    「你明明知道燈猴心裡有傷，還刺激祂！」

    被老爹揪著耳朵的冥奏覺得頗不甘心，只是個善記恨又差點搞掉人類的傢伙，還敢趾高氣昂地命令祂，所以他冷冷回諷了兩句。

    後果就是燈猴失蹤加燒掉廳堂。還好火差點蔓延時，被隔壁廳的神明熄了，還難得地沒跟他索求代價，只要他找回燈猴。

    「要去哪找啊……」

    李冥奏左思右想，能找到搞失蹤神明的也只有神明了吧？

    於是他快步走到大廳，對廳堂上的諸神長揖後開口。

    「弟子李冥奏拜見玉皇大帝，天庭諸……」

   話都還沒說完，香爐裡最大根的、燒整天不一定可以燒完的香啪地斷裂，然後直直飛過來，打上冥奏的眉心。

    嗚嗚！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冥奏只好深深一鞠躬，改口：「小民李冥奏，拜見……」

    吱……

    李冥奏發誓那根落在地上的巨大線香兩端開始發紅發熱，他絕對相信那根線香的兩端絕對比烙鐵還燙。

    於是他只好跪下，成五體投地姿勢，表面恭敬地說：「賤民李冥奏，在這裡給玉皇大帝和天庭諸神下跪。」

    冥奏偷偷看著那根巨大的線香默默飄回原位，一道神奇的黃光和火花從裂口迸發後，線香神奇地恢復原狀。

    就是要我跪嘛……冥奏想著。

    「當然，得教教你規矩。」

    「因為你太過分了。」

    「雖然燈猴過分，但事情也過了千年以上，這段時間祂也難受，落井下石是不對的。」

    「好好懺悔。」

    天庭諸神一齊開口，害冥奏一時間不知道到底是哪位神尊開口。

    「請求諸神指點燈猴下落。」李冥奏一叩首，祈求神明恩准。

    「不要。」

    二郎神一如往常地簡潔有力而嚴肅。

    「自己去找。」

    南斗六位星君還是那麼有默契，異口同聲表示。

    「找一輩子吧你，啊哈哈哈哈。」

     洞賓大大您還是依然這麼討厭我。李明奏嘴角不禁抽搐著。

    「就、就算你給我油豆腐我也不會告訴你的，嗚。」

    意思是我給你油豆腐你就會說了吧……等等你誰啊，嗚？油豆腐？難道說日本的狐仙來到道教的天庭參觀交流嗎？李冥奏意外發現了上天的祕密。

    「糟糕，洩密了，嗚。」

    沒關係，看你萌萌的大家也不敢對你怎樣。冥奏涼涼地想著。

    「你賞自己十巴掌，我考慮告訴你。」

    哎呀，這個打從一開始就很喜歡看我自賞巴掌的，果然是一年只能見一次老公的悲情織女。冥奏腹誹著。

    「掌嘴，不然讓你衰一百世。」

    冥奏淚目，乖乖自賞巴掌十次，打到臉都紅了，卻換來織女一句：「才不告訴你。」

    「各人造業各人擔。」

    啊啊這聲音……是下界的王呢。

    「不想輪迴時被多添一兩筆墨在罪惡上，就快去找燈猴吧。」

    酆都大帝依舊用祂輕而寒、柔而威嚴的聲音說話。不過祂怎麼會上去？仙界在開會嗎？

    「滾。」

    一個不怒而威的聲音傳來，是玉皇大帝。糟糕，這下不滾不行了。

    冥奏只好狼狽地起身，拍拍身上的粉塵。

    「真的不能告訴我？」

    「十秒內離開，不然下半輩子你吃冷盤會燙舌，喝熱湯會風寒。」

    要命，是哪個傢伙把這可怕又煩躁的詛咒教給玉皇大帝的？這位大人已經五千年沒開過玩笑了啊！冥奏頭也不回地逃走，深怕自己下輩子只能喝西北風……不，說不定喝風還會被噎到。

    心灰意冷地冥奏走上樓，卻不意料地遇到一名少女。

    少女穿著古式的華服，一身銀白無暇，手上拿著一把油紙傘。

    這裡……我記得這裡是星君的廳堂，只是忘記是哪一位了。

    冥奏不禁嚥了嚥口水，平時廳堂上亂鬧還好，神明不會真的從上界伸手把你掐死，但下凡的神明可不一樣，很可怕的。

    「是星子美麗，還是被眾星擁戴的月娘美麗？」

    少女輕輕開口，詢問著冥奏。

    「當然是星子。」

    說月娘的話，一定會被星星殺掉。

    少女露出微笑，然後……

    無數巨大的刀刃包圍李冥奏，只要他呼吸太大，胸口起伏太大就會被利刃刺入。

    「在我太陰面前說星星漂亮，你的腦袋浸水了嗎！」

    幹，忘記還有一尊是管月亮的啦！星君那麼多尊，怎麼偏偏遇到一尊不是星星啦！

    「真是……留你有何用，我一點都不苟同閻王對你的溫柔。」

    上界的神都不喜歡稱祂為帝，只肯將祂的名與十殿的王混用，如同凡間人民，但祂才是十殿之上的帝王。

    太陰瞪了冥奏一眼，才撤去所有的利刃，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相信那些刀刃會將他的靈魂斬成條狀。

    「真不好意思。」他涼涼地回應，冥界的帝王並沒有對他特別厚愛。

    如果是厚愛，也不會將他的靈魂禁錮在殿內的某個偏間，數百年無人聞問。

    「信不信我讓你跟月亮一樣，朔夜時消失，盈月時身體脹破？」

    「抱歉請饒命！」

    怎麼這年頭的詛咒越來越猛啦！

    「……如果你要找燈猴，到後山去。」太陰星君難得沒繼續刁難他。「不要上來污染空氣。」

    原來這才是重點嗎！

    冥奏無力地謝過太陰星君，轉身要走，但太陰星君突然出言讓他留步。

    「天上在注視著你。」

     祂很直接地說著，害得李冥奏有點錯愕。

    「承蒙厚愛。」

     李冥奏強調他沒有故意酸人的意思，但聽起來就是很酸。

     太陰輕輕笑著，踏著輕盈的步伐走向冥奏，伸出祂纖纖的玉手，修長潔白的手指撫過他的喉嚨。

    「不過是個樂器，是不會受到上天關注的。嗓子什麼的，毀掉就沒了。」

     祂笑著，說著殘酷的話語。

    「會注視你，是因為你周遭的人。你的抉擇，將會對天上造成影響。」祂不疾不徐地說著，我想我知道祂們擔心的是什麼。「……罷了，說這些也沒用。我不過是一介星君，沒辦法影響你。」

    說得好委屈喔，哼。

    太陰望著窗外，豔陽的日子天空顯得特別湛藍漂亮。祂靜靜地看著，彷彿要從這裡看到天界似的。

    「人類已經不再注視天上了。」

     太陰星君輕輕地說著，語氣裡飽含著身為神祇的某種情感。

    「也許有一天，神明這個詞不再出現於人類世界中。大家所信仰的，是一根根科學的試管、一道道數學公式。」

    冥奏愣了愣，他突然了解為什麼燈猴會那樣哭吼著燒掉廳堂、逃出雲野宮了。

    「謝太陰星君指點。」

    「不謝，改天讓我在你的生死簿上添兩筆墨就好。」

    靠，怎麼這年頭大家都要我下一世輪迴不能善終啦！冥奏無奈地想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燈猴化成人形，那是個十來歲的少年，黑色頭髮、白白嫩嫩的臉蛋，看起來人畜無害。事實上剛才路過山路上的小攤子，老闆娘看祂可愛送祂一支霜淇淋。

    也只有這種時候會有人類對祂和善。

    不再被人景仰，不再被人記憶，唯有流傳千苦的罵名，在傳說之中。

    本來還有一處能被人惦記的場所，無奈李家少主根本不把祂當一回事……也罷，早就被眾人忘記了。

    燈猴舔了舔快融化的冰淇淋，唉，棲身之所沒了，是時候回上界，看看有沒有事務官的職務可以撿來做……

    祂瞪大了眼，看著李冥奏提著一盞精緻的古燈，來到祂面前跪下。

    「弟子李冥奏，祈求燈侯大人保佑普天眾生，不為燈火之災所苦。」

    祂見著一身傲氣，不信神明也不信人類的他，恭敬地下跪。

    「你這個……笨蛋……嗚啊啊啊！」

    祂掩著面，淚水不能遏止地落下，大慟哭號。

 

 

    「哎呀冥奏，你好溫柔。」沈唯心聽了之後如此表示。

    「亂講，我只是讓他感動後回去修好房子。」李冥奏冷淡地回應。

    「傲嬌。」

    「亂講我折你脖子。」

    沈唯心呀地逃開，接著想了想開口：「看樣子冥奏的假日很忙呢。」

    「那當然，誰像你。」李冥奏哼了一聲。「倒是你，假日做了什麼好事？」

    「我啊……」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