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你聽過計算機系嗎?】第三話(4)
「一切都是莫羅爾占之庭。」
語氣有些無奈且煩躁地,周閔譽這麼說著,緊接著他就抓起隨身背包離開。譚芹薰和善地向我揮手道別後也速速離開,鄭玥余則是一臉不快地轉身走人。
「安斯……」
我正想喊著安斯洛特,但他不知道哪時候就逃離教室,不見人影。咦?現在教室內只剩下我嗎?我連忙收好自己的東西,三步並做兩步地離開,像是逃離空盪無人的寂寞似的。
所以,到底什麼是莫羅爾占之庭?元素的風暴又是什麼?
出了學院大門,我緩下腳步,走在管理學院外頭的校內路上,看著一旁的路人雖然沒有像計算機系的人一樣紛紛走避,但身體周圍的元素組成有點不一樣……看起來像是用魔法形成薄膜般的屏障。看上去,恆等式完全沒有平衡,想來是魔法的效果。至於建築物的外圍則是有層肉眼可見、透明隱微的屏障。
路上的行人漸少,不少人都走進了教學館內。這種感覺像是天快要下雨了,大家要嘛拿傘出來,要嘛躲進屋內躲雨似的。
倒是,李漣澈怎麼還沒來?我看我還是先跟著路人躲在教學大樓好了,不然風暴來了──
一股強烈的噁心感自胃衝上喉頭,我差點當街吐出來,但仍不免作嘔了一下。這是什麼感覺?為什麼有種渾身處在骯髒地方而不可自拔的噁心感?我的胃有種被繩索綁住的異樣感,而那條繩索正無情地往遠處拉扯,好像是往上?
這時,我看向天邊,各種色彩的光線揉成一團,那是雲朵嗎?不對,那是魔法元素!我定神一看,視界中的恆等式亂成一團,好痛!
我的眼睛一剎那像被針刺穿一般的劇痛,本能地緊閉眼睛,流出兩行清淚。我勉強地張開眼睛,刻意不要太聚焦於那片紊亂的恆等式,該不會那就是所謂的風暴?如果是這樣,我得趕快躲進建築物,不然……
忽地一陣天搖地動、空間旋轉,是地震?不對,路人還安安穩穩地在路上走動,是我自己暈眩了。到底是為什麼?
寒冷、熾熱、噁心、反胃、頭暈、頭痛、四肢無力、重心不穩,我頓時失去身體的掌控。眼前看到的一切數字開始改變,本來一直難以平衡的恆等式,兩端數字的變化與失衡變得越來越嚴重。數字變成了滿滿的紅,塞滿了整個視界,嚴重失衡的警語也阻礙了我的視界。
紅紅紅紅紅紅紅紅紅紅紅紅紅紅痛痛紅紅紅紅痛痛痛痛紅紅痛痛紅紅紅紅紅紅紅紅痛痛痛痛痛紅紅紅紅紅紅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好痛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警告,恆等式嚴重失衡。
計算機運作負荷超載,150%……200%……300%……
嚴重警告,計算機即將超過運作極限。
容器機能障礙。
立即強制停止容器機能。強制關閉計算機系統。
計算機系統關閉。
計算機開始建立重置程序……
「管理學院又怎麼了?」
「說得也是。」
「不用白費工夫送醫療中心。」
「他怎麼會叫得這麼慘?是有什麼疾病嗎?」
「不知道,找管理學院的人吧,他們比較會處理這種事情。」
「他會不會是計算機系的人啊?風暴來襲時,他們都會受到影響不是嗎?」
「要不要送去醫療中心?」
「欸等等,他是不是從管理學院出來的啊?」
「他應該會自己好吧?」
修復受損記憶,重建中……
視覺喪失。嗅覺喪失。觸覺喪失。味覺喪失。非五感感知喪失。
聽覺重建,修復內容達到極限。
記憶時間軸校正中……
「他怎麼會叫得這麼慘?是有什麼疾病嗎?」
「要不要送去醫療中心?」
「欸等等,他是不是從管理學院出來的啊?」
「管理學院又怎麼了?」
「他會不會是計算機系的人啊?風暴襲來時,他們都會受到影響不是嗎?」
「說得也是。」
「不用白費工夫送醫療中心。」
「他應該會自己好吧?」
「不知道,找管理學院的人吧,他們比較會處理這種事情。」
記憶時間軸校正完畢。
進行下一階段記憶修復……
「讓開,讓我來!」
身體垂直移動,移動距離……感知失敗。垂直向上移動。
身體背部、手肘部位有觸覺刺激。
「那是……李漣澈?」
「喔天啊,是本人!」
「啊,那個體型,應該是『舊世界的遺民』吧?」
「就是那個傳聞中,那個李家的祖先吧?沒想到他進了計算機系,我的天啊……」
「好了讓開!我要帶人離開!」
身體水平移動。觸覺刺激增強。
修復受損記憶,重建中……
視覺喪失。嗅覺喪失。味覺喪失。非五感感知部分喪失。
聽覺重建,觸覺重建,修復內容達到極限。
記憶時間軸校正……完畢。
紫色,綠色,好漂亮的顏色。是眼珠嗎?
「哥哥,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誰?你在跟我說話嗎?
那個臉龐有種表情,但我不太能解讀那個意思。
就只是張臉,我覺得。
「計算機過熱了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重啟修復。」
過熱是什麼?修復又是什麼?
「感官大概都壞掉了吧,原本已經是沒有靈魂的空殼,這下看起來更像人偶。」
被捏了捏臉,不太喜歡。
倒是,什麼是喜歡?
「要是現在就壞掉了,可就麻煩了。」
好冰涼,是什麼東西淋在我身上。不對,除了身體,好像還有什麼更深層的東西也被冷卻了。靈魂?
「李睦丞,你可是我唯一的希望……」
耳朵感受到熱氣。無法理解文字的意思。
不同的頻率聲音傳來,長短不一,力度不一。無法解讀。
修復受損記憶,重建中……
嗅覺喪失。味覺喪失。非五感感知部分喪失。
視覺重建,聽覺重建,觸覺重建,修復內容達到極限。
大腦運作障礙,嘗試排除……失敗。無法解讀。
雜項修復……完成。修復內容達到極限。
記憶修復結束。
我張開眼睛,正好李漣澈拿了一杯熱可可過來。
「謝謝。」我接過那馬克杯,像是在寒冬般珍惜杯中的溫熱似的,我以雙手捧著杯子,慢慢地啜起來。把自己的身體縮起來,蹲坐在李漣澈的巨型沙發上,背後還有毯子披上,總覺得這樣可憐兮兮地把自己擠成一球人形,好像把破碎的自己重組了些。
「哥哥你好多了嗎?」他眨眨紫色和綠色的漂亮眼睛,認真地詢問。
「應該沒問題,只是我的記憶有點受損。」想到破碎的記憶我的頭便開始暈了起來。「是你帶我回來的?」
「對,把你從地上抱起來,你一直在尖叫和扭動,不是很好抱,但你後來運動神經廢掉後就方便許多。」
「可以不要在當事人,也就是我面前這樣形容我的身體嗎?」
「不好意思。」他笑了笑,像往常那樣的固定笑容。
完全不覺得他的道歉是誠懇的,但現下的我完全沒有力氣作多餘的情緒反應。
「對了。」我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在我失去意識的時候說了什麼?」
「嗯?有嗎?」他維持一樣的表情,只是多了點不解,表情毫無破綻。要不是因為我那時的記憶有障礙,我一定可以知道他到底說了什麼。
在我做出其他反應前,李漣澈開口:「你說的是歌嗎?有點類似魔法,嚴格來說是聖歌,可以用神術的力量恢復你身旁元素的平衡,冷卻你過熱的計算機和靈魂。算是少數凡人可以使用的神術吧。」
喔,原來那個不同頻率和長短的聲音組成是歌曲?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還是無法理解那到底是什麼,果然當下的記憶毀損到這種程度也就無法修復了。不過,我還是知道他故意省去說明他在歌之前講過的話,但也不重要啦。
就算他對我有惡意,我也無法在這滿盈惡念的世界活下去。
「到底莫羅爾占之庭是什麼?弄出來的風暴能讓我的計算機和靈魂出事。」
「簡單來說,就是這世界上的最高統治機構。」
李漣澈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坐姿,坐在我隔壁開口:「在大災變之後,這個世界被其他世界的神接管,在嚴重災後中受創的人類,到了現在變成了完全盲目崇拜異世界神祇的人。」
「可以理解,不過我這陣子怎麼沒特別感受到對神祇的盲目崇拜?」
「因為管理學院的存在本身就跟莫羅爾占之庭不合啊。」李漣澈說。「莫羅爾占,在異世界的語言意思便是諦聽神意。莫羅爾占之庭,就是屬於各個神祇的祭司神殿。」
「可是,管理學院怎麼會跟祭司啦或是神殿不合?」
「管理學院除了計算機系明確地要記錄並忠實做出報表,上呈神明外,其他科系的人也要處理這世界上的元素配置以及魔法能量運用等,透過管理及商業的知識結合,來調配世界的資源。」李漣澈回答。「可是祭司不一樣,他們是被恩寵的人,他們根本不用考慮資源的利用。」
不用考慮?「難道說他們可以無限度使用魔法?用那個什麼……轉換裝置可以達到100%的利用?」
李漣澈搖頭:「不是,祭司根本不需要使用魔法,他們使用的是『神術』。」
「……我以為那只是祭司魔法的特稱。」
「神術是純粹的神祇力量。低階的祭司使用既有的陣式使用神術,高階的祭司根本算是半神,神祇的力量可以任意使用。」他解釋著。「因為這個世界的元素受到其他世界的神力重新構成,那祭司又任意使用神的力量,你覺得沒有經過精密計算與配置的力量會變成什麼?」
「呃……今天的魔法風暴?」
「沒錯,純粹的神力會變成各種元素,形成風暴擾亂整個世界的配置。應該說,破壞原本的配置,重新設定世界的配置。可是,任意的配置,往往造成的是自然環境的莫名變化,還有生命體的受損。」
「原來如此……」
「像當年地中海殘存的部分就是被魔法風暴弄成岩漿海的,花了好幾個月才把地景救回來。」
我不免對祭司的行徑感到疑惑:「那為什麼他們要濫用神術,導致整個世界的問題?」
「雖然濫用的情形很常見,但要造成這種程度的重置元素配置,只有一個原因:戰爭。」
「戰爭?」
「屬於不同主神的莫羅爾占之庭之間的戰爭。」李漣澈說。「為了信仰地盤還有權力。」
「不太懂這是什麼概念……」
「現在這個世界,全部的國家都是神權國家。雖然舊世界的制度還有保留,舊世界大抵的政府構造還是一樣,但勢力和能力大不如前。更不用說法律這種東西大概沒多少人好好遵守了吧。」李漣澈淡然地說。「只要戰爭贏了,國家最高的神權組織就易主,莫羅爾占之庭就能得到他們要的。一般人通常不太管頂上的莫羅爾占之庭,只要繼續盲目崇拜所有的神祇就好。」
「這還真是個惡夢般的世界。」我聳了聳肩說。「所以,戰敗的一方要撤出神殿,讓渡給對方嗎?」
「不用,莫羅爾占之庭是浮在天上的,戰敗就撤走即可。」李漣澈淡然地說。「這次的風暴,就是佔有美洲和環太平洋區域的奧底里特神殿和佔有中、東亞的乏鳴神殿在戰爭,前陣子奧底里特神殿才失去東南亞,不過今天好像奪下了朝鮮半島。」
我忍不住向後一躺沙發椅背,稍微舒展身體,啜了一口熱可可說:「感覺好亂,都不怕影響民生嗎?」
「祭司都是一群恣意妄為的人,反正受到神的恩寵,連死都可以被復生了。」李漣澈打哈欠說。「不要以為他們是你想像中的聖潔神職人員,那種生物在舊世界都不存在了。」
「感覺祭司就是出了什麼事情找神明哭哭喔就能解決。」
「的確是,畢竟是受神恩寵的存在。」李漣澈不否認我的說法。「他們唯一會死的時候只有莫羅爾占之間的戰爭吧。」
我有點疑惑:「怎麼說?」
「因為不死的棋子,在棋盤上的棋就不好玩了。沒有死亡的戰爭,也不過只是無聊的打殺罷了。」李漣澈回答。「所以,一旦在戰爭中死亡,祭司通常不會被復活的。」
「看樣子也沒多恩寵……」
「不,通常最恩寵的還是會被無條件復活,其他的祭司通常是神祇之間以祭司的命,一命換一命,雙方各復活一位祭司,恰好可以行成神力的平衡。」李漣澈這麼說。「只有神力的平衡可以無視世界法則,『死亡不能復生』是其中一條。無條件復活的話,會因為沒有神力的平衡,所以世界會自行平衡──活一個,就死一個。啊,雖然隨意復活害別人意外死這回事,並不少見,不過在戰爭的遊戲中,祭司總是不小心死太多,一次復活會讓一般人死太多,要維持盲目的信仰有點難。」
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回答:「所以才說只有戰爭才能讓祭司死亡……這還真是個功利的世界。」
「你早知道,主神們都是把這個世界當成企業在經營的,只是你沒體會到。」李漣澈這樣告訴我。
「那麼,為了贏得戰爭,又必定有棋子損耗,主神們不會去找其他新的棋子嗎?好用但不一定愛的棋子。」
「喔,這種跟免洗筷一樣,免洗祭司也蠻常見的啊,用死就丟這種事情也沒什麼好大不了的。」李漣澈笑笑地說。「啊,糟糕,這樣講太多,哥哥你會不會失去求生意志?」
「來不及了。」我聳聳肩說。「講了那麼久,你還沒說為什麼魔法風暴會害我這樣。」
「高度的恆等式不平衡,會讓身為神的契約者的你,帶有平衡力量的你,感到不舒服,刺激你的計算機反應並且平衡外界。」李漣澈回答。「而莫羅爾占之庭的風暴,那種程度的混亂,會讓你的計算機運算過度、靈力大量消耗,最後計算機過熱,連帶傷害肉體機能以及讓靈魂被火的元素力量灼燒。通常是不會死也不會讓靈魂殘啦,只是冷卻和修復的時間會很長,肉體機能的受損可能會不可逆。」
難怪,教授和同學逃得比什麼還快。也難怪我的記憶無法完全復原。
不過,聽到這,我開始覺得奇怪:「對了,如果說這個世界的人都是盲目崇拜神祇,那麼對於祭司之間戰爭的行為,他們都不會有厭惡或怨言嗎?」
「嗯?那種事情大概只有管理學院的人才會懂吧,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可是被莫羅爾占之庭蒙蔽。」李漣澈回答。「畢竟,除了計算機系這種強烈而特殊的『約』,其他系也有各自和神之間的契約,這不是一般人類能觸及的部分。和神有過直接接觸的人,是不會所謂『神之權杖』的祭司蒙蔽的。」
「那你到底是……?」
李漣澈的笑容變得更燦爛,用一種自信而曖昧的笑容說:「能自由登上莫羅爾占之庭的李家,怎麼可能連這點小事都不知道。」
好好好,我知道我的後代把家族搞得蓬勃發展,處處可以耍特權。
啊,痛。我按著太陽穴,又一陣濃烈的睡意襲來,讓我差點無法睜開眼睛。我打著哈欠對李漣澈說:「我突然覺得好累,可能還沒從風暴中恢復……我先去睡覺好了。啊,我先把飲料喝完。」
「沒關係,慢慢來。」李漣澈迎以一笑。「這幾天外面會有點亂,應該不至於昏倒,但會有點不舒服。」
「知道了……計算機系不會因為風暴放假,明天還有那個什麼,魔法經濟學是不是?感覺好討厭。」我打哈欠說,並還李漣澈杯子。「晚安。」
我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躺在那張對我來說翻滾百圈都還不一定能落地的大床。軟綿綿的,像是漂浮在某個異渡空間,如同我在這個未來世界中浮沉,一丁點現實感都沒有。
好累……
容器機能進入睡眠穩定狀態。計算機系統休眠。
……重置程序開啟。
重置圓周範圍:0.5m……1.0m……1.5m……
-待續-
神力的平衡:在神以祭司為權杖,在世界上行使能力時,若不同神的行動有等價關係時,就可以無視世界法則。通常只有在世界與世界之間、只有神才能存在的「界間空間」,才能行使神力的平衡,因為那樣的空間幾乎無法則可言。不過,這個世界在大災變後,成為諸神可以恣意經營的平台,所以神力的平衡規則也適用。
莫羅爾占之庭:飄浮在空中的神殿,運用神術影響這個世界,上頭的祭司蒙蔽大多數的人,替神牟取利益。因為祭司是被神所寵愛,他們在這個世上的所作所為毫無限制,也會被神無條件復活,除非在戰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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